阿氘 Y.C.

脑子有坑。
/水印的话,前面随便理解,Y.C是银川。/

忆 因一本书而起的陕北之行

我所谓的那本书,便是路遥所著,长篇小说《平凡的世界》。

2017年国庆,第二遍阅读此书期间,心血来潮跑了一趟榆林及周边一些地方。
也便是刚到陕北的第一日,在野外寻山觅谷游玩之时,遇到了一场大雨。
我初到时,见阴云翻滚于黄土之上,土崖下的碧湖微微泛着波浪,稀稀拉拉的树木与地上的蒿草一齐微微摇动……
果不其然,那天骤然下起雨来。
豆大的雨点,迅速将黄土润湿、洗涤。那雨与黄土在一番热烈的“问候”之后,便携手“私奔”——雨水卷着黄土,恍然一条条“咖啡溪”从高处流下,轻易地在裸露的地面上汇成小河,“咖啡河”再欢快地向洼地的湖奔去……
我没有雨衣,也没有伞,便只能在雨里淋着,尽我所能迅速行走。
恍惚间似乎看到了穿着漂亮衬衣与牛仔裤的田晓霞,她在大雨与洪水中慌乱地拽着即将被洪水冲走的孩子——她的头发粘在脸上,汗水与雨水混和在一起……她大声向其他人求助……雷声轰隆隆地,协同闪电在云层中狂舞,雨越下越大,洪水越发凶猛……
那个穿着白衬衣,扎着大麻花辫的年前漂亮的女记者,最终成为了烈士。
雨水浸湿了我全部的衣服,我的鞋子与裤腿上沾满了泥水。
从谷中走上来,再向下一望,走过的地方俨然已经成了几条小溪的领地。可想而知这样的雨下上个三五天,所行成的洪水是个什么样子。
少不更事,看《平凡的世界》 总会觉得自己就是孙少平,怀揣着天大地大的理想,却身处于最最“接地气”的一片土地;从书中看到过一个又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,却干着日复一日单调的工作。幻想着和他一样有着与自己情投意合,境界相同的姑娘,即便是做着最底层的工作,也能天大地大地潇洒地活着。
假如您真的站在那片有着蓝天黄土、大海波涛般云彩的土地上,大概就会体会到路遥在塑造那些属于黄土地孩子们时的心境。

我依稀记得在抵达榆林第二天的晚上,我和父亲一起去找榆林的一处著名古建“凌霄塔”。
导航把我们导到了一条黑漆漆的上坡路上——那小山包是在城中的一片村子。
车到路穷处,我们只好下来走。
走很远出才有一个橘黄色的路灯,人家的灯光透过窗子从院大门的缝隙中挤出。路转角处种着枣树或是梧桐树,猫和狗沿着人家的外墙边走边注视着我们。
行到山坡一个较高处,导航显示,这里还有十米就是凌霄塔。但是我们无论如何张望,都看不到塔的影子。
我去问一处开着门的人家。有一个中年男人在屋里看电视。
“您好 请问咱凌霄塔是在哪啊?”
他笑了笑 ,从板凳上站起来,把手指向对着繁华城市一侧的黑暗的天空。
“看到没有。”
恍惚间,我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塔的轮廓——在我站的地方,只能看到塔的上面一半。
但更为壮丽的早已不是凌霄入空的凌霄塔,而是山下的灯海。从这不高的坡上望下去,就如把城市剪影用斑斓的线勾勒出的图画。明亮的街道,星星点点的居民区的灯火,古城楼与城墙边缘的灯线……使人忘记在北上几公里,就会是茫茫内蒙古高原。
十月的风早已不再温暖,带着来自北方野地的凉意,拂过路旁的梧桐树,留下沙沙的响声。
有古塔的小山,花丛和树荫,或许这里就是路遥脑海中,孙少平和田晓霞“两年之约”发生的地方。孙少平像个小孩子一样地听着田晓霞讲《热妮娅·鲁勉采娃》的故事,那故事的前半段和他们俩的故事是那么的相似,鲁勉采娃和她所爱之人约定十年后大剧院门口再见。后来发生了战争,鲁勉采娃在战争中牺牲,恰巧那个男人听到了这个消息,但还是在约定的那天赴约。
路遥在书中这样写道:
(田晓霞语)“后来,他在他在当年约定的那天终于如期来到了那个大剧院前。他向卖花姑娘买了一束铃兰,朝大剧院圆柱正中央走去。圆柱确实是八根……他在那里驻足片刻,然后把那束铃兰送给一个脚穿球鞋,身材纤瘦的灰眼姑娘,就驱车回去了。”

再看孙少平得知田晓霞牺牲后,依然前往古塔山赴那两年之约的桥段:

梦醒了,在他面前仍然残酷无情的事实。
中午十二点刚过,他就走出旅社,从东关大桥拐到小南河那里,开始向古塔山走去——走向那个神圣的地方。
……
他要按照她说的,准时走到那地方。是的,准时。
他于是在亭子间的一块圆石上坐下来。
黄原城一览无余。他的目光依次从东到西,又从北往南眺望这座城市。在这那里,到处都有他留下的踪迹。
……
他开始在路边和荒地里采集野花。
他捧着一束花朵,穿过了杏树林的小路。
心脏开始狂跳起来——上了那个小土梁,就能看见那个小山湾了!
在这一瞬间,他甚至忘记了痛苦;无比的激动使他浑身颤栗不已。他似乎觉得,亲爱的晓霞正在那地方等着他。
他满头大汗,浑身大汗,眼里噙着泪水,手里举着那束野花,心力衰竭地爬上那小土梁。
他在小土梁上呆住了。
泪水静静地在脸颊上滑落下来。
……
朦胧的泪眼中,只有金色的阳光照耀着这个永恒的、静静地小山湾。
他来到杜梨树下,把那束野花放在他们当年坐过的地方。此刻,表上的指针正指向两年前的那个时刻:一点四十五分。
指针没有在那一刻停留。时间继续向前走去,永远也不再返回它经过的地方了……

其实想到这里,我是平静的,但也是难过的。
平静是因为我其实已经是无数次地看过这两个桥段,以至于我的书上都留下了很深的痕迹,每次打开书都能一下子翻到这里。
难过是因为无论多少次看到或想起,孙少平和田晓霞的故事——这路遥笔下最真实也最戏剧的两个人,我总是觉得这就是路遥给我们开的最大最大的玩笑。但这个玩笑又是那么的真实,它曾令无数读者留下泪水,甚至在路遥写到田晓霞的死时,都疯了似的给家人打电话,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:“田晓霞死了。田晓霞死了。”
夜色无边,寒风瑟瑟,凌霄塔的影子渐渐和书中的“古塔”相融合……书中的“黄原”与眼前的榆林重叠在一起……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。

路遥是温柔的,浪漫的,也是悲情的。
他在自己的回忆作品《早晨从中午开始中》提到过,自己在创作《平凡的世界》期间几乎都是中午起床,凌晨两三点钟才睡下,每天喝几杯咖啡,抽一包烟,看着院里的枣树长出叶子,开花,结果,落叶……悠悠岁月,纸笔相伴。
也就是说,《平凡的世界》多半都是在夜色中完成的。
路遥觉得,夜晚更能使自己迸发出创作的激情。
所以这也是我看到夜色中的榆林城时、与凌霄塔的剪影时反倒比白天更能联想起《平凡的世界》书中内容的原因罢。
路遥总是在故事的叙述中加入“亲爱的人们”之类的旁白,诗意的人物独白。书中的每一个人所经历的,都是饱满而戏剧的故事。
譬如李向前因为得不到润叶的爱而在夜色中醉倒黄沙戈壁滩,金波在远离星星点点灯火的静静流淌的黄原河畔,向孙少平讲自己和藏族姑娘短暂而悲剧的爱情故事……种种。浪漫,悲情,混杂着属于黄土地的深沉味道,和属于夜色的迷幻气息……那便是这故事迷人的浪漫与悲情。
只可惜天妒英才,路遥先生42岁正处于壮年却撒手人寰。他与生俱来的浪漫气息,真真正正地多了一股苍凉的悲情,就像西北冬日的风一般,卷起雪花,铺天盖地,虽然浪漫,但难掩悲凉。
我从凌霄塔的后山上下来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十月的风总是带着瓜果的味道,它结束万物生长,温柔但也微凉。
晨扫完的清洁工人在饼店买了热腾腾的大饼,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着……肉铺的老板把宰好的羊整只挂在店里与店门前,有人来买,便挥舞大刀熟练地切着,随手把骨头投给饥饿的流浪狗,与客人看着那狗一起哈哈大笑……抱着孩子的妇女在门楼下买店主清晨刚挤的羊奶,目光却早被旁边服装店五颜六色的衣裙所吸引……
十一的榆林大街,街道上,店门前飘扬着五星红旗,数量不多的游人随心所欲地漫步在此,品味着这座陕北城市独到也平凡的气息。

我走上城墙远望凌霄塔:倘若我是白天去,必然不会傻乎乎地走上半个小时绕到后山上去了罢……但若是我没有上过那后山,又怎么会有这样多的感慨?

2018.9.24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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